Another Self——《鳥葬 -まだ人間じゃない-》 

江波光則的葬系列第一卷,最新卷樹木葬不久前發售,正好三卷完結。這一卷講的是過去因過失致人死亡事故而分崩離析的小夥伴因為其中一人的死再度有了聯絡,并探索其死亡真相的故事。看起來似乎是有著什麽複雜動機和隱情的懸疑解謎故事,但其實故事解謎要素很弱,基本沒什麼轉折,只有在全書倒數幾頁真正揭開死亡真相的那一段稍微有些爆點。劇情展開的重心可以歸結到兩個關鍵詞:生存手段、SNS。這個故事其實是由於“殺人”而扭曲了自身生存方式的少年少女面對自我、面對過去的成長故事。試圖在自身中埋入碎片來自我保護,卻落得被碎片刺傷的結局,欺騙自我偽裝自我成為一個不同的人,卻也因為意識到這一被遺忘的真相、變回了原來的自己而崩潰,故事從頭到尾都在沉重的氛圍中展開。各個角色的個性都很強烈,給人印象深刻,角色對話也頗有值得玩味之處。

 

故事的主要內容是陵司、八尋、櫻香、瑛二、燈子等從小玩在一起的五人因為一次意外致人死亡事件而分崩離析(大家一開始以把石頭扔過過路的車子下到達對面為目標,後來卻變成以向車子扔石頭為樂,但不巧的是陵司扔了一塊較大的石頭砸了一輛車的擋風玻璃導致司機意外死亡),多年後因為八尋在愛情旅館中吊死而再度有了聯絡。在八尋死前,陵司接到了他發來的“被過去所殺”的消息,因此開始探索其中的真相。因為八尋在過去的事故后遭受同學的欺凌,因而和陵司進行交易:陵司將“殺人”的過去讓給八尋,以此震懾他人停止欺凌。在調查中,他發現了八尋在SNS上用自己名字和照片,甚至假裝是自己對“殺人”的事津津樂道。認為八尋的死是過去死者的家人所為,陵司拜訪了他們……

 

 

 

 

生存方式

對於懵懂無知的少年來說,那樣的意外確實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在這樣的陰影下繼續往後的生活,他們也表現出了不同的生存方式。

 

櫻香的方法是拋棄陵司,認為自己只是被捲進事件中的人,選擇了圓滑的交際方式、迎合大家、讓大家高興,從而在自己辛苦建立的人際交往的小王國中成功生存下來。瑛二和燈子則是保持一貫的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樣子,對他們彼此來說,對方就是自己的一切,身邊有對方就夠了。

 

陵司和八尋的“交易”是一個重點。陵司選擇了孤立,沉迷於讀書而斷絕一切人際關係的交流。對於他來說,一直被要求要反省要道歉,而沒有被索取容易理解的有形的代償,因而他只得一直揹負著這一罪過,贖罪的方式如此曖昧不清。他甚至想到了死亡也許能夠抵消這一切。八尋原本性格老實,由於大家不敢靠近扔出石頭的陵司,因此他成為大家欺凌的對象。兩人通過讓渡“殺人”過去的“交易”而生存下來,陵司由此有了殺人者不是自己的錯覺,減輕了心裡的負擔,而八尋藉此恫嚇他人,甚至使得自己的言行舉止符合這一過去而成為不良少年,通過“在自身中埋入可以傷害人的碎片”從而生存下來。

 

從陵司第一人稱的敘述口吻來觀察這一切,一方面陵司“殺人”后的心理狀態和思考相當細緻,另一方面也藉着他的視角詳細敘述了其他人因為事故如何扭曲了自身的生存方式。不同的人選擇了不同的生存方式,這裡作者的角色刻畫相當精彩,他們的選擇反映出了他們不同的理念,櫻香的狡猾、陵司的過度思考、八尋的自我偽裝、瑛二和燈子的一切無所謂都讓人印象深刻

 

 

 

 

SNS

 

通過陵司對網絡社交的恐懼,作者也表達了對於SNS的一些觀點,也讓人讀著有深深的中槍感(抖)。

 

一方面,像八尋在上面吹噓自己的“殺人”過去那樣,使用SNS時千方百計地發能博人眼球的東西來建立社交關係,而已建立的聯繫如果不持續更新動態、吐出自己的內心世界便無法繼續下去。在陵司看來,這都是出自一種渴望他人認同的欲求,包括明明自己思考了就行、還要特地發出來的觀影感想、讀感(中槍倒地)。而這種彷彿把自己四分五裂后一塊一塊地擺在公眾面前供大家啄食的行為讓他感到噁心。在他眼裡,SNS就是一個以他人精神世界為食,同時自己也要遭受啄食的平臺。

 

在面對意外死去司機的女兒時,她的暴走都是出自於八尋對於“殺人”行為的吹噓。明明是那樣觸目驚心的事件,卻被津津樂道地引用、分享,明明試圖忘記過去、忘記仇恨,卻又看到這樣的內容。無心的網絡行為,對於當事人一方卻是巨大的精神傷害。SNS用戶氾濫的時代,虛擬世界中還是應該要有某種程度的自覺自製

 

另一方面,SNS記錄了自己的一切過去,沒有自己操作或者合適的權限痕跡無法消除,即使本人已死,“另一個自己”卻仍舊在虛擬世界飄蕩被人啄食,這是讓陵司感到噁心的另一個地方。看著八尋偽裝成自己發出的過去記錄,像是揭開傷疤一般,被迫面對那些不願回想起的過去。

 

此外,也有人以多個賬號、不同人格表現活躍在不同的圈子中,SNS成爲了一個塑造新自我的工具。對於八尋的死,陵司的一句感想值得玩味:明明現實中的人際關係是如此不自由,至少在虛擬世界中能成為真正的自己就好了。確實,可笑、可悲。

 

 

 

 

面對自我、面對過去

 

犯下了那樣的過錯,往後應該怎麼做才好?選擇了不同的生存方式,但究其本質都可以說是一種逃避。而在這次的事件中,他們也終於再次面對過去,面對了真實的自己。終究偽裝自我而活是太過疲憊的一件事,選擇面對,也是卸下了重擔

 

在拜訪受害者妻子的時候,陵司想起了因為“讓渡過去”而被自己遺忘的罪和負擔。但是她對陵司說,她永遠不可能原諒他,但自己卻是可以忘記的,陵司也可以忘卻,只要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進行懺悔就可以。

 

櫻香則是在陵司與受害者女兒對峙時,拋棄了一直以來以不造成對方反感為前提的圓滑交際手段,遵從了本心。過去一直喜歡陵司的她,曾一度拋棄陵司、逃避這段過去的她,這次選擇站在了陵司這邊,和他一起承擔責駡,認可這段“共犯關係”。這些年來從未與任何人真心交友的她,面對了過去,並且選擇了自己可以真心相待的陵司。

 

而八尋死亡的真相也與他重新面對真實有關。早在文章開頭櫻香的話就有了明顯暗示,真實與謊言相互交織編造的謊言是最容易矇混過關的,但到最後,連自己也模糊了真實與謊言的界線。冒充陵司的原因是遭受欺凌的他想要成為陵司,而櫻香看到SNS上他假扮的陵司後與他約會並一起到了愛情旅館。儘管她知道對方不是陵司,卻基於本心想要將錯就錯。但她向八尋詢問了他的真名,并告訴他自己是櫻香,八尋便崩潰了。無論如何自我欺騙、欺騙他人,終究是無法騙過童年玩伴的。八尋的死,是模糊了真實與謊言的界線的他、自以為是陵司的他被迫面對了真相后,在對自己行為的羞恥感和對不能成為“陵司”而必須回到過去自己的恐懼之下,作出的選擇。正如發出的信息所說,確實是“被過去所殺”,被埋入自身之中用於自我防衛的碎片所傷。

 

對於自己的罪,究竟如何是好?受害人的妻子給出了讓人信服的答案。名為“過去”的事物,終究是一把雙刃劍,不論是牢記它,還是完全忘卻它,但再次面對之時,將受到它的反噬。正因為牢記了“殺人”的虛偽記憶,正因為忘卻了被欺凌的自己,八尋才被過去所殺,被真相所殺。

 

 

 

“まだ人間じゃない”

 

副標題的這句話,在文中開頭結尾都有出現。開頭有提到,所謂的“人類”,是樹立了明確是非觀念、能夠承擔責任的人,當時犯下重大過錯之後已被說教收場,是因為他們還不算“人類”。結尾,真正面對了過去的他們也成爲了真正的“人類”,而八尋正是因為成爲了“人類”,被樹立了是非觀的“人類”所特有的“羞恥心”吞噬而亡,也算是承擔了自己的罪、自己的過去的一種結局。

 

 

 

 

綜合魔術師スカンク系列來看,江波光則在這兩部作品中的文風相當一致。都是以第一人稱視角展開故事,以大量的心理描寫來塑造人物、表現人物理念,而且文中滲透著不少有意思的觀點和主張。在他的筆下人物個性十分強烈,都能讓人印象深刻。劇情方面基本沒什麼轉折,主要靠氣氛來抓人。可以說作為輕小說的娛樂性相當低,但真的可以看出江波光則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在如今的輕小說市場中這樣不迎合觀眾口味、認真表達自己觀點的異色作品實在不可多得,或許不能說這本書有多好看,但是卻是能讓人思考的思想深刻的好書。對於喜歡沉重、絕望、黑暗扭曲、有內涵有思想的故事的人還是挺推薦他的書的。

 

PS:葬系列的插畫真的非常難看,外貌協會一下子就退散了╮( ̄▽ ̄”)╭。不過跟氣氛是挺搭的。

 

 

 

 

筆記摘錄:

 

1、本当の事を混ぜた嘘。完璧なはりぼてじゃなく、要所要所を堅くする。多少、確認がてらに叩かれてもバレないように。それはよく言われる“嘘のテクニック”だ。それは俺も分かっている。破綻したとしても、要所に配置した“本当の事”が破綻をごまかしてくれたりもする。

 

2、実にくだらない結論だけれど、セックスなんて物は究極的には愛が伴って共に一緒に生きていきたいという答えがなければスポーツなんら変わりはない。

 

3、ソーシャルネットは個人をテキスト化して世界中に発信する。

嘘と本当を混ぜ合わせて織り込んで、演出し続ける。その中にある『本当』を見分けるのは、テキストだけじゃ困難だ。本当です、を言いたいが為に画像を晒し動画を撮影し、『本当』を補強し続ける。

全部嘘で全くの虚構でもいいけれど、嘘ばかりを吐き続けるのも辛い。